【翟墨的故事】青年:华盛顿拒签的气愤和法兰西印象派高更
发布日期:2016-07-07 11:23


六、华盛顿拒签

翟墨画了很多画,也毁掉了很多画,它们大多是不成形的,他不想把它们留在世界上“受苦”。他是一个很精益求精的人。也许正因为如此,他在圈子里的名气也更响亮了。那年头,已经有一些画家把自己的画展开到了国外,当然不少是功成名就的老画家,年轻人能到国外办展的不多,主要是没人给他们出钱,而他们自己的能力也有限。


翟墨很有幸把展览办到了法国和新西兰,如果没有这两处的展览,翟墨也不会与海洋如此亲密接触。


和许多办出国的人一样,翟墨也经过了签证的重重关卡,而且还遭受过冷眼,把他气得七窍生烟。很多人应该还记得《北京人在纽约》这部电视剧,1994年前后,出国潮就是这样席卷整个中国。有人出去寻找财富梦,有人出去实现自己的理想,有人出去只是想见识一下。翟墨当时就怀着出去见识一下的心清,怀抱一叠厚厚的材料,西装革履地走进了美国大使馆。


这事儿缘于翟墨在美国的一个朋友,他看过翟墨的画,对翟墨的画风和性格都很欣赏。1994年的一天,翟墨接到了那个美国朋友发来的邀请函,请他到美国开画展。为此翟墨足足准备了半个月。然而签证官可不管你准备了多长时间。翟墨只记得签证官低着头,翻起眼珠看了他一眼,然后随便翻开材料,浏览了一下第一页,便拿起桌上一个图章,“咔”的一下,拒了。


没有哪怕一分钟的交流。翟墨原计划用事先准备好的上十个理由打动这位签证官,但签证官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他,不容他有辩解的余地,只抛来硬邦邦的一句“你无权要求我解释拒签的理由”,然后就将翟墨扫地出门。


“为什么会拒绝我?凭什么拒绝我?”翟墨很气愤,尽管去美国的签证是全世界闻名的难拿,但没有任何申诉和争取的机会,和美国这样一个标榜民主的国家也太不相称了。这让翟墨尤其难以接受的是,在他的乡亲们面前、朋友面前、客户面前,乃至任何一个同胞面前,他都不会受到如此轻蔑的待遇;然而作为一个中国人,却不得不接受来自西方目光的审视。


1994年,正是一个人人都梦想出国,把老外们的钱包掏个精光的时候,但西方也并不是傻子。签证官头也懒得抬的做法,让翟墨意识到西方的眼睛前面,仍有一副有色眼镜,中国人依旧只能“享受”到“头也懒得抬”的“待遇”。签证官用沉默发出一个个质疑:你为什么要出国?你凭什么去美国办画展?


走出美国大使馆的时候,翟墨扯了扯那根绑在脖子上的领带,衬衣松开一个豁口,让自己透透气。领带与西装,都是一百多年前传人中国的东西。作为西方文明的代表,它们被中国人顶礼膜拜,在一段漫长的岁月里,西装和领带将黄皮肤与蛮荒的世界隔绝,至少中国人这么以为。可是签证官一个翻起的眼神,就足以撕下这层脆弱的文明外衣,露出我们卑微的躯体。


人其实是最怕揭短的。在办理美国签证的那一刻,翟墨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,他再一次完全被人忽视了,在那一瞬间他恨不得能够钻到地缝里面去。

“要被尊重!”翟墨反复对自己说,这是人生的一条底线,如果连这条底线都没有了,那人和行尸走肉也没有多大的分别。签证官帮了他很大的忙,让他看到一个真实的自我,时隔这么多年,翟墨事业有成,月入几万,在艺术圈子里也小有名气,可以说名利都不缺了,但他并没有成为巨人,依然无力,这种无力感让翟墨最终驶向了大海。


翟墨永远要做让别人瞧得起的事情,这也是一种潜意识的反抗。就像摔跤一样,如果你不反抗,那么你永远被人压在身子底下,如果你使出劲儿来,那么在身下的就会是别人。中国人一定要强。这也是签证官用他的眼神告诉我们的。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,你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。你到那个地方一看,人家对你不好,走人不就完了吗,此处不留爷,自有留爷处。


赴美办展卡壳之后,翟墨心灰意冷,潜入山沟里他自己的色彩世界。随后的两年翟墨心如止水,直到1996年,邀请函再次不期而至,这一次它来自浪漫的法兰西。



七、浪漫法兰西

任何一个艺术家,都希望自己的作品出现在法国的艺术馆里。这话过不过头?也许,但至少翟墨是这样想。文化常常会跨越国界,当世界上存在这么一个浪漫和艺术的国度时,对于艺术家们的吸引力可想而知。


有了上次被美国拒签的经历,翟墨并没有对法国抱太多希望。发邀请函的是翟墨在北京办画展时认识的一家法国艺术机构,他们大概审视过翟墨的作品——那些窝在泰山脚下画出来的色彩和线条、思想和理念——觉得这些在法国应该有市场,至少有观众,于是请翟墨到法国办画展。翟墨在法国大使馆向签证官陈述这样的理由时,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。


这次翟墨没有穿西装打领带,很随意的衬衣,然后把头发披散开,这似乎很对签证官的胃口,不论如何,随着“咔咔”的响声,签证居然办下来了!


1996年的某一天,翟墨将几十幅作品办了托运,然后搭上了飞往巴黎的航班。


画展在法国办得很成功。法国人对中国其实有一些研究,他们接触过一些中国的小说和诗歌,也关注过中国的政治发展,但是对于中国的艺术,尤其是现代艺术,在1996年那个时候,几乎连“一二”都不“略知”。“中国也有现代艺术吗?”这是他们看到翟墨的画时,发出的第一声惊叹。

在翟墨看来,中国艺术与西方艺术虽然都围绕着线条、色彩、造型等基本要素,但是从哲学的角度,它们却是截然不同的。中国画以水墨为主,水漾墨沁,水墨交融,落笔纸上的时候,墨汁会沁到宣纸上,并随着浸染的部位、力度不同,呈现出不同的风范。中国画多山水花鸟,水墨浸润出一种意味,一种天地造化、物我合一的境界,一种力透纸背的爽朗,这是中国画家的内心,明净、磅礴、通透,与天地合一,与自然共同呼吸。当翟墨在航海的时候,他时常想起原来看过的中国画家的山水,觉得自己就是大海里的一滴墨,与无垠的海域融为一体,变成了中国画中的一笔。这种笔触没有辽阔的心胸和丰沛的想象力是画不出来的。


西方的传统油画看上去就要理性、写实很多。西方绘画主要是油质性的,油永远浮在水上,所以画笔其实和世界的本质也就隔了一层,不像中国画,看似不过是淡淡几笔,其实画的都是最本原的世界。


挂在法国人眼睛里的作品,大约有七成来自翟墨在泰山脚下的闭关创作,他们可能从其中也看到了自然的魅力,看到类似梵高、高更或者莫奈的影子,看到中西合璧带来的惊喜。得知翟墨就是作者的时候,行家们会意地向翟墨微笑:“真不错,真不错!没想到中国也有这样的艺术家,也有这样的当代艺术!”翟墨想:“法国人对我的赞扬,其实在赞扬他们自己。有什么比表扬一个学生的习作出色更让老师感到骄傲呢?”


展览之余,翟墨除了出席开幕式,以及一些必要的应酬外,他无事可做,闲来便四处游荡,观赏那几个世纪以来就很少变化的风光。目光所到之处都是历史,都是画面, 几乎不需要太多想象力,生活就是想象力本身——这是一种内敛却强大的文明,承续而未曾断裂的文明,养成这样的苍天大树,没有几百年的时间不成,若没有一种传承的信念,以及极少的破坏,同样不成。

翟墨看得最多的,就是高更与梵高的作品。

法国的艺术家同行告诉翟墨关于梵高和高更之间的故事。这个故事他在国内早有耳闻。据说梵高为了自己的情人,曾割下耳朵表达爱意,我们常常被这个血腥的情节震撼,觉得真够“血色浪漫”的。但是这个情人是什么身份?梵高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割下自己的耳朵?似乎没人追问其中的细节,他更没有想到,这与高更有关。


当年梵高的作品已经非常有名,自然吸引了“富二代”高更的关注。高更是银行家的公子,又是非常出色的艺术家,他的财富和品位让他在法国上流阶层风光无限,也成为著名的花花公子。梵高则是一介穷画家,1888年2月,梵高来到普罗旺斯阿尔,走进了艺术史上所提到的梵高的“阿尔时代”,10月,高更过来与梵高同住。彼时梵高结识了小镇上唯一的一名妓女,正享受着这位美人儿崇敬的目光,高更这位贵公子却来搅局,活生生从梵高手里挖了墙脚。


梵高没有办法与这位好友,同时也是自己艺术的资助人决斗来挽回颜面,于是挥刀割下自己的耳朵,送给妓女作为“礼物”。这是一份憋屈的礼物,也是一次疯狂的发泄,从此梵高的情绪就没有再平复,直到他疯狂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

诗人海子在《阿尔的太阳》里面这样写:

到南方去
到南方去
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
没有月亮
面包甚至都不够
朋友更少
只有一群苦痛的孩子,吞噬一切
瘦哥哥梵高,梵高啊
从地下强劲喷出的
火山一样不计后果的
是丝杉和麦田
还是你自己

喷出多余的活命的时间


其实,你的一只眼睛就可以照亮世界
但你还要使用第三只眼,阿尔的太阳
把星空烧成粗糙的河流
把土地烧得旋转
举起黄色的痉挛的手,向日葵
邀请一切火中取栗的人
不要再画基督的橄榄园
要画就画橄榄收获
画强暴的一团火
代替天上的老爷子
洗净生命
红头发的哥哥,喝完苦艾酒
你就开始点这把火吧
烧吧

而历史上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:“高更返巴黎”。然而实际上,梵高的死深深地刺激了高更,这成为他离开巴黎一个重要的原因。他用另一种方式逃离了巴黎,逃到了大溪地,并在那里守候到死。他画了许多大溪地的女人,让翟墨心驰神往,在古色古香的博物馆里,面对着高更和梵高的作品,他萌生了去大溪地看看那些女人的念头,算是对这两位艺术家的凭吊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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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eb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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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和远方 苟且和漫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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