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翟墨的故事-11】来自深海地震的勋章和穿越风暴的曙光
发布日期:2016-07-06 17:00


翟墨的故事


八、遭遇深海地震和11级风暴告别酋长的女儿后,翟墨依然向着他的目标进发:大溪地!

此前几个月的试航里,大海展示了其温柔的一面,平展的皮肤、温和的脾气,还有变幻莫测的海水颜色,就像一位时髦女郎身上的衣服,百变常新,令人陶醉。翟墨可以惬意地将双脚架在舵轮上,享受海风,以及海鸟的歌唱,远没有料到,与大海的蜜月竟然会这么快消逝。

翟墨从奥克兰出发,横跨南太平洋克马德克和汤加两大海沟,在新西兰境内的拉乌尔岛附近,他与死亡正面相遇、擦肩而过。这前后大约3天的时间,在翟墨的日历上,这3个空格都铭刻相同的词汇:恐惧。

威胁首先来自海底。就像变戏法一样,水面上忽然浮现许多来历不明的“煤渣”,数量之多让翟墨的心里“咯瞪”一下,头皮开始发麻。这种异常的情况翟墨从没遇到过。他猜想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会不会已经沸反盈天?

不出所料,通过卫星电话,翟墨在新西兰的朋友们确认,以他的航船为一个小小的标注,方圆多少平方公里的海底,彼时正经历一场地震。

海底地震引发的海啸改变了整个水域的性格,让她暴躁疯狂。当深灰色的死寂爬上大海的面容,当密集的乌云像感紧的眉头一样彼此拉近,当海风席卷着鱼群的慌乱,踏着层层波浪俯冲而来时,翟墨意识到,风暴已经兵临城下。

首先紧张起来的是风帆,猛烈的风眨眼间让它膨胀起来,好像下面有一个消化不良而鼓起来的肚子,发出胀裂的呻吟。与风帆遭遇同样命运的还有翟墨的脸皮。它好像已经不再属于肌体,在风的鼓吹下,几乎要从翟墨的面孔剥离出去。冰凉的风卷着潮湿的气息,包围了他的帆船,就像一群手持尖刀的强贼,寒光闪闪,不怀好意地向一个孩子聚拢。

不知什么时候,天空与海面很有默契地变成死灰色,远处是有如火焰一般燃烧着的暗黄,看不到瓦蓝色,海面的呼吸急促起来,里面有一种杀戮的兴奋。很不幸,一场风暴盯上了一个孤独的海客,它在舔舐手中的利刃,决定用他,以及他的船来打打牙祭。

翟墨所刚刚结识的那片大海,那个比女孩还要温柔美丽的大海,掩上了她的面纱,消失在云雾之中;起伏的海面上仿佛出现了希腊神话里海神波塞冬的身影,高举着他的三叉戟,傲慢地斜睨翟墨这个初涉大海的航行者。这个在神话中就喜怒无常的大神,也许还在质疑翟墨航海的资格,于是怒气冲冲地召来一场风暴,把他的三叉戟向翟墨一指:进攻!

出乎海神的意料,虽然翟墨不过肉体凡胎,但翟墨的船就如同长矛,甲板就如同坚盾。21世纪已经不是《奥德赛》的时代,既然这是一场生死的考验,那就向你应战,大海!

不得不承认,翟墨面对的是大自然里最冷酷的杀手:刚烈冰冷的海风、巨力残忍的海浪,以及阴森的雷雨—它们从厚实的云盾后面放射无数利箭,击溃精神上的堤防。

翟墨想赶快把帆放下来,但为时已晚。它还没来得及喊疼,就被撕破,在风雨中飘摇;雨应声而下,发起猛烈的冲锋;然后是海浪,它们就像摩拳擦掌的骑兵方阵,争先恐后地想要翟墨的命。

海水和暴雨进攻的战果,就是让翟墨的帆船里灌满了水,吃水渐渐深了,海里的水又乘机攻上来,如此反复,船就有倾覆的危险。

翟墨从甲板退守船舱,船上的风向表显示暴风有11级之巨,这是翟墨在陆地上从来不曾经历过的。耳边似乎响起了铁骑刨起泥土的奔吼,这是海浪的咆哮声,它们咆哮着顺风而行,横冲直撞,洗刷着甲板,让甲板发出“嘎嘎”的声音。

那声音就像是死神的嘲笑,更要命的是,死神用它的黑袍将光线遮挡,隔着云雾和雨水,很难看清几米开外的情形。翟墨恨不得在眼睛上装一个雨刮器,但即便那样也无法阻挡雨水。这是一部恐怖片或灾难片,但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时候导演会喊“cut" ,翟墨的手脚都有些发软,而敌人的招数,招招致命。

这时,一个巨浪猛击了翟墨的帆船,就像抖床单那样,一瞬间把翟墨抛到海里。这是大风与海浪之间默契的游戏,海水像一群饥渴的猛兽一样扑上来,仿佛整个南太平洋的海水都灌进了他的身体!

眼睛、耳朵、鼻孔,还有嘴巴——腥咸的海水一口气呛进来,分不清那到底是肺还是胃。剧烈的咳嗽从身体深处涌起,翟墨的手和脚不自觉地抽搐,划开了几股小小的浪头,从腰间忽然传来的一股力量把他拽起,拖出了水面。

将他吞没,这是大约十几秒之前的记忆,翟墨却说当时确实是有十几年那么漫长。

在出海的时候,翟墨曾经询问过航海的前辈们:一旦遭遇强烈的风暴,要如何保护自己?他们告诉翟墨,在大海里,船就是人的生命的一部分,如果离开船,那么必死无疑。他们举起手中的安全索亮在翟墨眼前,这些粗糙的绳索包裹着一根柔韧的钢丝,把它系在身上,那么即便死神裹挟着狂风巨浪而来,也无法带走他的命。

此刻,这根绳索就维系着翟墨和船,它忍受着翟墨双手紧紧的抓握、摩擦、回勒,它一点点松弛下去,翟墨则一点点向那艘8米长的帆船靠近。翟墨听见自己在狂叫,捡回一条命的幸福感盘踞在他的身躯里面,陡然让他酥软到失去力气,却又让他精神到雄心百倍。

赶快离开巨浪,攀上船舷,回到那短暂的安全中去吧。翟墨当时只有这一个念头。



九、疼痛和曙光翟墨被巨浪抛到水中,然后借着缆绳的力量回到船上以后,“排涝”成了首要任务。船上任何可以用来舀水的工具都用上了,桶、瓢,乃至一个碗。

他拼命舀船舱里的水,忙乱中碗被打碎了,脚被碎片划开了一个很长的口子,殷红的鲜血涌出来,很快就与海水融为一色。钻心的疼痛从脚底板传来,什么是“切肤之痛”,在这种鬼天气下感觉尤其明显。

风暴中,驾船成了最困难的事情。船身打着旋,桅杆惊恐地左右摇晃。翟墨浑身湿透,还拖着一只伤脚在奋战,刹那间他感觉自己像一支被抛弃的守军,城外是漫山遍野的敌军,而“我军”已经饥寒交迫、伤亡过半。

幸亏风暴“一鼓作气、再而衰、三而竭”,不知什么时候,进攻减弱了。乌云依然浓密,但暴雨已经没有那么猛烈,海面也稍微平静了一些。终于有那么几分钟可以瘫在甲板上,刚才紧绷的肌肉已经溃不成军,这时疼痛再次从脚底传上来。

刻不容缓!翟墨赶紧摸出随船携带的急救包,在颠簸中好不容易穿针引线,然后将针头消毒。轮到出发时带上的麻醉药上场了,看着注射器翟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。真的要做一个“外科大夫”了吗?他不禁好笑起来,也许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次外科手术,就是给自己缝合脚底的伤口,不会有人抱怨手艺太差,也不会有医患纠纷——这个念头让他放松了许多,然后想也不想,一针扎下去。

缝针的过程极其艰难,不亚于穿越一场剽悍的暴风雨,或者完成一项复杂的科学研究。翟墨想在画布上把那种心情画出来,那也许就是大量狂躁色彩的堆积,锐利的红色、刺眼的白色、焦躁的橙黄、阴郁的藏青,以及苦闷的灰黑。

船身依然随着海浪在摇晃,即便是翟墨自己的脚掌,现在也不受控制。翟墨用两个指头摁住一块皮肉,看着针尖挑入皮肤,红色在眼前漫延开,麻药发挥了作用,没有疼痛,只有惊心动魄的视觉。翟墨似乎可以感觉到丝线在皮下游走,想起了《三国演义》里关公刮骨疗伤的情形,“嘎吱嘎吱”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,反复勒着他的听觉。风浪已经感觉不到了,但手和脚史无前例的拧巴。

那一刻,翟墨对待自己的脚就像对待仇人的面孔,毫不犹豫地下狠手,针线来回穿梭,撕开的皮肤一点点合拢。最后数数,大约缝了三四针。时间忘记了,危险忘记了,脚掌面前招摇,被海水泡得发白、发软的皮肤上是歪歪扭扭的线缝,让受过专业审美教育的翟墨懂得了什么叫做“审丑”。

在剪断线头的那一刻,翟墨彻底失去力气,巨大的成就感充溢了他的胸膛。他张嘴大笑起来,哈哈的笑声在狭小的船舱里回荡。他多么渴望有人能分享这种笑声,那就像一个年轻人获得自己的第一份报酬,就像女人生下第一个孩子,就像第一次把宿敌击败。

这次风暴也许会给翟墨留下一个丑陋的伤疤,却也授予了他一枚荣誉勋章。当未来他和海上同行人擦肩而过时,会自豪地亮出脚掌,与他们分享这场南太平洋上的“战争”。

这时,嚣张的疼痛又从翟墨嘴边传来,原来不经意间,把嘴唇咬破了。

三天三夜,就像三年、三十年,快要崩溃的时候,眼泪就在眼睛窝子里打转,翟墨觉得自己被文明世界抛弃了,被同类放逐到这无根的地狱来。别说前途了,就是明天是否还能睁开眼睛,答案也隐藏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。翟墨啃着仅有的干粮,强迫自己想一些积极的事情。

翟墨无限怀念起陆地,怀念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。古希腊神话中有个身躯魁梧的神灵叫做安泰,是大地之子,是海神波塞冬与大地女神的结晶。安泰从未离开过陆地,每一次和对手搏斗的时候,就算被打倒在地,也会立刻从大地汲取能量,瞬间恢复。安泰唯一一次离开大地是在和宇宙之子的较量中。宇宙之子将他的双脚举起,于是安泰失去了所有的能量,被轻而易举地打败了。

人类都是大地之子,是陆上的王者,翟墨觉得自己应该回到大地上去。

翟墨沮丧起来,暗暗在心里发下誓愿:如果大海让他活下来,他会找一个太平洋上的小岛,一处人间仙境,娶一个当地女人,开一间中国餐馆,可以很淡定,这辈子都不再航海!

大海并没有让翟墨带着湿漉漉的命运返回大陆的意思。当某一个黎明,海平线上出现第一道曙光时,他欢呼起来——“穿过风暴啦!”

那种景致盖过一切壮丽的绘画,比任何雄浑的交响乐还要宏大,没有诗句能够赞美死而后生,最伟大最丰富的思想在大自然面前也显得异常贫瘠。

中国有句老话,不知生焉知死,反过来也可以这么说:不知死,焉知生?



【人物介绍】翟墨,山东人,航海家、艺术家。中国帆船环球航海第一人,“感动中国”人物之一,中国国家形象宣传片人物之一,“郑和航海特别贡献奖”获得者,中国海洋公益形象大使,中国航海科普大使。阅读故事上期请点击页面底端左下角阅读原文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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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eb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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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和远方 苟且和漫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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